第(2/3)页 儒学的确利于巩固帝国安稳,但是也有不少偏见糟糠,让人迂腐守旧。 大争之世,固执己见,闭门自醉,歌功颂德,无异于自断前路。 百家争鸣,竞相绽放,尺有所长,寸有所短,方益于蓬勃成长。 对自己而言,无论是儒家,法家,还是诸子百家,哪个对帝国有利,那便是有用之学。 纳百家之长,聚千方之杰,筑万世之基,固永恒之本。 “子婴。” 嬴政突然开口叫道。 子婴之祖父是庄襄王同父异母之弟,父早年战死,母也久郁成病,生下自己之后便故去。 由于家族人丁单薄,一脉相承,陛下仁慈,念及血脉亲情,赐名子婴,于宫中寄养生长。 “臣在。” 子婴二十出头,相貌堂堂,站起来对着嬴政拱手一拜道。 “你是赢氏宗亲,朕的侄子,朕看着你长大成人。” 嬴政卖了一个关子,似乎在说家长里短。 “陛下天恩,子婴永世铭记,从不敢忘怀。” 说到这里,子婴就满脸感激之色,对于陛下他是发自肺腑的尊敬与爱戴。 “那好,你与诸公子年龄相仿,皆私交甚密,朕问你,谁适合成为帝国储君?” 嬴政话锋一转,直接询问道。 子婴露出思索之色,很快便露出坚定之色道:“储君事关国运,社稷安危,臣不敢妄言。陛下钟意哪位公子,那他便是大秦帝国的储君。” “朕若要立胡亥为储君你也不反对?” 嬴政目光深邃,一脸正色道。 “臣不敢,一切谨遵陛下圣喻。” “只是臣听闻,夏桀少聪颖,性顽劣,贪酒色,喜狩猎,国祚四百年而终。” “商帝辛,闻见甚敏,才力过人,能征善战,穷兵黩武以致于国力空虚,六百年殷商土崩瓦解。” “周幽王,重礼信,好乐章,荒国事,治多邪,为博褒后一笑,不惜失信于诸侯,八百年大周祸源于斯。” 子婴说完这些话,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,深深吐了一口浊气。 要知道说这些可是需要莫大的勇气,但既然陛下问,那自己身为臣子就必须要尽责。 “胡亥不是夏桀,也成不了夏桀。扶苏也不是周幽王,也不会成为周幽王。朕非帝辛,大秦亦非大商。” “夏亡于贵胄争权,非妹喜之娇。商亡于征服叛乱,非妲己之艳。周亡于诸侯人心,非褒姒之惑。六国亡于内斗不休,非秦胜于金戈铁马。” “若朕此刻驾崩,储君悬而未决,尔等又有几人没有自己的小心思?人非草木孰能无情,为家族为子孙谋福乃人伦常情,可若对帝国心怀不轨者,查出一个朕便灭一个。” 嬴政的话宛如洪吕大钟,嗡嗡作响,在大殿之中回荡不息。 “臣等不敢。” 所有人不约而同低下头,齐声道。 “宣召。” 嬴政挥了挥手道。 一旁的赵忠立刻再次拿出黑色锦布圣旨,朗声念了起来。 “朕继位三十八载有余,勤勉图治,不敢自逸。上承先祖余愿,下体黎民之心。以兵戈,廓清轩宇,以吏治,安定四海。然人力终有穷尽,顽疾恒久,自知天命,心系国事,情属万民矣。” “公子羽品性端正,恭顺父母,俊秀笃学,颖才具备。敕封为大秦帝国皇太子,继东宫储君位。其母宋美人擢升为宋夫人。” “护国公王翦功勋卓著,于秦有功,敕令王翦为太子师,俸禄五千石。。” “华文侯,御史大夫冯去疾,老成持重,多年扶国,敕令冯去疾为太子师,晋爵柱国公,俸禄五千石。” “武威侯神勇上将军蒙恬,战功彪炳,征战四方,敕令蒙恬为太子师,晋爵定国公,俸禄五千石。” “通侯丞相李斯,屡立奇功,智慧超群,敕令李斯为太子师,晋爵卫国公,俸禄三千石。” “布告天下,咸使闻之。” 赵忠念完,便看着下方的文武群臣。 “陛下万年,大秦万年。” “恭贺陛下,天佑太子。” 满朝文武再次开口齐声喝道。 “希望明日朝会之时,朕不用大开杀戒。” 嬴政冷冷丢下一句话,便拂袖离去了。 “退朝……” 赵忠立刻高声喝道。 “恭送陛下。” 满朝文武再次齐声开口拜道。 第二日夜色朦胧,天尚未亮,点点星光挥洒夜空。 咸阳宫,五更天宫门刚开,便有大臣络绎不绝入宫。 咸阳各处,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,天朦胧,许多达官贵人府邸大门外,都有马车恭候。 府中仆人不断搬运一箱箱东西,一副举家避难的模样。 而咸阳各大主道,车水马龙,直奔咸阳宫而去。 赵忠早已恭候在承天殿外,悠哉自得的坐在一张桌案前,手持毛笔,忙碌的记录者每个大臣上交的钱财珠宝。 两排铁鹰卫守卫主道两侧,枕戈待旦,杀气腾腾。 而在承天殿之下,一尊四足巨鼎,正在熊熊热烧,隐隐可见猩红之意。 不少心有不甘,想要鱼目混珠的大臣,见到这一幕,心中暗暗打鼓。 离开了排起长龙的队伍,默默回府继续清点这些年所得不法财务,不敢再有丝毫侥幸之心。 陛下既已当众承诺,奉还所贪墨财务者既往不咎,那以陛下之威信,便不会出尔反尔。 这一点没有人会质疑,但若拒不上交,恐怕必死无疑,甚至牵连满族。 谁也不敢保证治粟内史的那份揭发名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,身为治粟内史,掌管帝国钱粮,满朝上下,谁跟他没有来往? 王府…… “国公这些都是父皇赏赐给王氏的财物,您无须如此做。” 长公主赢元曼看着大堂地板上十几口大箱子,有些不解道。 “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眼下帝国战事正酣,正需这些身外俗物之际。与其让这些东西躺在王府的府库蒙灰,倒不如运往前线,以解君忧。” 王翦笑着解释道。 “国公高义,元曼为父皇,为天下万民先行拜谢国公。” 赢元曼听闻不由肃然起敬,对着王翦欠身行礼道。 “公主殿下折煞老臣了,上朝时间快到了,老臣就不与公主殿下闲谈了。” 王翦站了起来,对着赢元曼说完,就想要离去。 “国公且慢,稍候片刻。” 赢元曼拦下了王翦,然后转身离去。 未过多久,她再次来到了大堂,只不过多了一些下人抬了几口箱子。 “公主殿下这是?” 王翦看着这几口大箱子,心中虽已有所明悟,但仍旧满脸疑问道。 “这是元曼的嫁妆,国公说得对,与其让它们蒙灰,倒不如为父皇分忧。” 赢元曼十分聪慧的套用了王翦的话。 王翦露出一丝苦笑,言已尽此,他纵然想要拒绝,也万万张不开这嘴。 “公主殿下深明大义,虽是女子之身,然巾帼不让须眉也。公主殿下之心意,老臣必会上禀陛下。” 王翦对着赢元曼拱手一拜道。 赢元曼看着客套无比,恭敬有加的王翦,心中叹了一口气,虽以下嫁王府几度春秋,可自己终究只算个外人吧! “元曼告退。” 赢元曼对着王翦道,然后转身离去。 看着公主殿下萧瑟的背影,王翦浑浊的老脸露出一丝愧疚之意。 长公主殿下实乃当世奇女子,若自己年轻二十岁,岂会造成今日尴尬之局面。 时也,命也,可奈何! 李府…… “父亲大人。” “陛下昨日在彻侯爵位之上,新增国公爵位,父亲荣获卫国公,可见陛下对父亲之宠信。” 李恒想了想,颇有些为父亲高兴道。 “愚蠢,王翦,蒙恬,冯去疾三人才是货真价实的国公,为父不过是明升暗贬而已。” 李斯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二儿子,叹了一口气道。 “父亲何出此言?” 李恒楞了楞道。 “受封国公爵者,皆岁俸五千石,何以为父只有三千石?” 李斯目光凝视着二儿子,反问道。 “这……” 李恒露出迟疑之色,支支吾吾,半天也没想出来其中缘由。 “这是陛下昨日差人送来的诏书,你看看吧!” 李斯从袖中拿出一卷黑布,递给了李恒。 李恒接过之后,当即打开,仔细看了起来。 斯为丞相,治民三十余载矣。 逮秦地之陕隘,朕初临大统之时,秦地不过千里,兵数十万,斯尽奇才,谨奉法令,阴行谋臣,资之金玉,使游说诸侯。 阴修甲兵,饰政教,官斗士,尊功臣,盛其爵禄,故终以胁韩弱魏,破燕赵,夷齐楚,卒兼六国,虏其王,立秦为天子,功其一也。 地非不广,又北逐胡貉,南定百越,以见秦之强,功其二也。 尊大臣,盛其爵位,以固其亲,功其三也。 立社稷,修宗庙,以明主之贤,功其四也。 更克画,平斗斛度量文章,布之天下,以树秦之名,功其五也。 治驰道,兴游观,以见主之得意,功其六也。 缓刑罚,薄赋敛,以遂主得众之心,万民戴主,死而不忘,功其七也。 若斯之为臣者,功足以盖世千秋,威足以载德丰碑也。 朕乃得至今,四海归一,普天同庆,皆仰于斯之才,皆附于斯之能。 “父亲大人,好事啊!陛下这满篇皆是对父亲的认可与赞赏啊!父亲对帝国之贡献,陛下皆看在眼中。” 李恒看完之后,心血澎湃,十分开心兴奋道。 “好事?” “很多时候,功劳太大了,并非好事,而是祸事。” 李斯神色阴沉,满脸愁容道。 这道诏书,自己前前后后看了不下一百遍。 自己心中的确是这般想,这样认为,大秦帝国之所以能有今日,全仰赖自己。 但每看一遍这道表功诏书,李斯都羞愧难当,悔之晚矣! 他位极人臣,呼风唤雨太久了,久到忘了当年未入秦时,自己不过上蔡一布衣,怀才不遇,穷困潦倒。 与其说自己成就了大秦,倒不如说是大秦成就了自己。 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啊! “父亲大人,何出此言,陛下对父亲器重万分,定不会如此。” 李恒看着父亲神色阴云密布,一副大难即将临头的样子,惊呆了。 自打记事以来,他从未见过父亲露出如此神色。 在他的记忆中,父亲永远是那副沉着冷静,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帝国丞相。 “恒儿,你要多向你兄长学学,为帝国效力,至死不渝。” 李斯目光盯着二儿子,意味深长道。 李恒听到父亲提到远渡东海的兄长李由,立刻肃然起敬道:“父亲大人放心,若有一日,帝国需要恒儿,必万死不辞。” “好,吾儿真英雄也。” 李斯看着儿子,欣慰的大笑起来道。 平天殿…… “知道朕为何召你?” 嬴政斜躺在卧榻上,手中拿着一本书籍,正在观阅。 “请陛下明示。” 刘季接到陛下的诏令,便匆匆赶来,哪里猜得到陛下有何吩咐。 “你曾做过县吏应当熟悉大秦律令,朕问你,徭役征发途中遇恶劣天气,延期何罪?” 嬴政好似要考验刘季一般,随口询问道。 “回禀陛下,依大秦律令,遇恶劣天气可缓期十日,超出十日者,逾期罚盾,逾期二十日者罚甲,逾期一月问罪。” 刘季想了想,不假思索道。 “大秦男子成年多久服一次徭役?” 嬴政再次问道。 “回禀陛下,男子成年若帝国征召需服兵役二年,按爵领国俸,食君禄。每岁需服一月劳役,为国尽忠,按贡献领薪资五谷。” 刘季再次十分流利的答道。 “朕未荡平天下,横扫六国之时,六国之徭役何其重也。弹丸小国尚且拥甲数十万,竭其民力,穷兵黩武。而大秦万事皆有法度可依,天下人何以憎秦如斯。” 嬴政的语气有些情绪波动,这个问题困扰他的内心许久。 “回陛下,天下万民无不对陛下感恩戴德,何来憎秦之说?” 刘季心中一惊,随后斩钉截铁道。 “朕纳六国之地,聚六合之民,安天下之心,善六王后裔。受恩典俸禄,复离宫别苑于咸阳。顺天意,承民心。收天下之利器,传王道之教化。” “六国贵族凡奉公守法者,皆免其罪。六国王族后裔纳降而止杀戮,锦衣无忧矣。然人心不古,贪图昔日之权柄,仰秦鼻息于表,行阴诡之术于内。” “这王座殿宇,亭台楼阁之下,看似风平浪静,实则暗流涌动。” “兵临四方,破城受降,朕之剑何曾砍掉六国王族之颅?朕可有负于六国王族?” “廓清轩宇,灭国亡邦,朕之剑可曾落在六国贵胄之身?朕可有过于六国贵胄?” “一统天下,四海归秦,朕之剑可曾染过六国遗民之血?朕可有罪于六国遗民?” 嬴政站了起来,声震轩宇,发出震耳欲聋的问心之言。 这些日子以来,他一直在自我检讨,可终究没觉得自己到底哪里有过。 若说有,那便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,手握天下之权柄,人人觊觎。 第(2/3)页